读《何谓文化》,悟句容“有容”
大圣塔碑文余秋雨
长江之南有句容城,句容城中有崇明寺,崇明寺内有大圣塔,此自古以来远近尽知之事也。
大圣塔因何得名?曰纪念大圣僧伽也;大圣来自何时?曰唐代也;大圣来自何处?曰西域也;西域何地?曰不可考也;属华夏之内之外耶?曰不得而知也。
可想见者,唯荒漠沙原,依稀行脚。于是,大唐之大,中亚之远,佛教之盛,句容之幸,尽在一塔也。
此塔初为木构,宋改砖塔。虽代有修缮,终无奈老去。八十年前被焚,四十年前被拆。五年前发心重建,捐献者六十余万。可见古塔于民,远且近矣;众目所盼,殷且诚矣。此塔之建,如海航升桅,句容明日,大可期矣。
近日偶有闲暇,遂游骋书海,寓目典籍,有幸拜读了余秋雨先生《何谓文化》一书。屋外已是秋风萧瑟、风露侵体,但我却感受到了一种醇厚与温暖。余先生通过学理、生命、大地、古典四个层面,首次对什么是文化以及文化的终极目标等问题给出了自己的回答。薄薄一册,却是主旨宏大、份量厚重,读罢心灵触动、省思良多,诸般感受难以一言道之。
让人感到惊喜的是,书的第三部分收录了余先生撰写的句容大圣塔碑文。作为一名享誉海内外的文化大家,何以在其篇幅有限的书中“留将翰墨诉大圣,泚笔操觚话句容”?大圣塔与先生所道文化有何关联?屹立所在的句容又有怎样的文化特性?
《无量寿经》云:“一切大圣,神通已达。”作为句容一个显著的文化地标,大圣塔供奉的是一个叫僧伽的和尚。僧伽是西域何国(今吉尔吉斯斯坦)人,唐朝初期来到中国,在淮泗之间弘扬佛法,屡显神通,圆寂后被尊为“大圣”。僧伽曾经来过句容,治病救人,活者无数。句容人民感其恩德,遂建高塔,以示纪念。1926年,塔遭火焚,严重受损,1975年拆除,此后重建呼声一直不断。2002年春,大圣塔易址重建于葛仙湖公园,高达九层,冠绝江南,古色古韵,风姿优美。倘若拾阶而上、凭栏骋望,则古城新貌、湖山风光、锦绣田野,尽收眼底,让人顿时胸襟为之宽广、气度因之宏大。
在碑文中,余先生感慨道:“大唐之大,中亚之远,佛教之盛,句容之幸,尽在一塔也。”“尽在一塔”所凸显的正是“有容”二字。这里所说的“有容”,不是不分好坏、不加分别的“来者不拒”,而是在开放大度、海纳百川的基础上,分析辨源、去其糟粕、取其精华,达到兼收并蓄、融会贯通、自成一体的“有容”。“山环句曲而能容。”这个西汉元朔年间置县的江南锦绣小城,原初就因“容”得名。经过2300多年的岁月积淀,“有容”二字,已经如同烙印,深深地刻在了这块土地上,成为句容文化的内核。
因为“有容”,不同的地域文化在这里融合。远在文化形成的早期,句容文化就先后受到了吴文化和楚文化的影响,素有“吴头楚尾”之称。史载,吴王夫差在句容有别宫名为“梧宫”;楚威王曾在茅山华阳洞旁的涧溪边憩息,后命名为“楚王涧”。由于紧邻南京,位置优越,无论是西晋末年的“永嘉之乱”,还是北宋晚期的“靖康之乱”,抑或是清末的太平天国之乱,每一次的动荡都造成大量北方人口南来句容。而句容也每一次都以博大的心胸,敞开了怀抱,对外来文化“容”纳吸收、融合升华。迄今,句容不同的乡镇,甚至仅隔一条田埂的乡村,方言发音和生活习俗就略有不同。然而尽管有所不同,却并不造成交流上的障碍。
因为“有容”,不同的宗教思想在这里并行。在大圣塔所在的葛仙湖公园,既有象征佛教的“大圣塔”,又有代表道家的“葛仙观”,还有由明代状元李春芳建立、传承儒家文化的“华阳书院”。放眼整个市域,东南有“第八洞天、第一福地”茅山,发祥于这里的茅山道教上清派在中国道教史上举足轻重、影响巨大;西北有“律宗第一名山”宝华山,始建于南朝的隆昌寺曾是国内影响最大的传戒道场,受戒弟子遍于海内外;同时,句容自唐以来累计有进士117人,儒学之风昌盛,由此可以管窥。区区一园之中、一境之内,佛道两旺、三教并行,共传大爱,在全国县市中极其罕见。
因为“有容”,人与自然的关系在这里和谐。近代以降,人类中心主义思想把自然看成对立面,索取无度、肆意破坏,以致环境恶化,触目惊心。而在句容,受道家“天人合一”、“物无贵贱”、“道法自然”和“万物并行而不相害”的思想影响,人与自然万物同生共运,在经济快速发展的同时,“五山一水四分田”的生态环境也保留了下来。如今,茅山、宝华山南北相望成“虎踞龙盘”之势,“江南小九寨”九龙山原始风貌尚存,七十多个大小湖泊更是仿佛颗颗明珠,镶嵌在句容大地上。倘若寄情山水、漫游林泉,让人忍不住就觉得神清气爽、心旷神怡。人与自然的相得益彰,使句容成为一块能够让人“诗意栖居”的人居胜境、养生福地。
因为“有容”,不同的人生取向在这里统一。中国文化以“儒道互补”为主干,历朝历代的志士贤达们既想实现儒家的修齐治平理想,又想追求道家的心性自由无碍。出世与入世,江湖与宫阙,历来都是一个如影随形、难以兼容的人生命题。于是,他们得意时“进而仕”,谋求建功立业;失意时“退而隐”,追求人生自由。在同一情势下,两者往往只能选择其一。但在句容,南梁的陶弘景却圆满解决了这一看似无法调和的人生矛盾。他隐居于茅山,既悠游林下、诗酒自娱,又与梁武帝书信往来、指点江山,赢得了一个“山中宰相”的美名,在“兼济天下”与“独善其身”之间达到了完美的平衡,为后来者提供了一个独特的人生路向。
《说文》:“容,盛也。”在世界四大古代文明中,唯有中华文明至今绵延不已、兴盛旺盛,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即是中华文化具有很强的包容性。句容文化是中华文化的一个缩影。因为“有容”,不同的地域文化、宗教文化、人生理想以及人与自然才能都在这里和谐相处、并行不悖,句容文化也因之丰富多彩、生生不息。我相信,纵使时光轮转、岁月变迁,只要能够“有容”,句容文化就会如同一条河流,在不断地延伸拓展中,吸收融合着新的水源和支流,变得越来越宽广。
因为,有容乃大!
汪宏桥
壬辰年十月于句容家中